腊月二十八。山东济南府。林宅后院厨房。

屋外大雪纷飞,屋内烟气缭绕。

王三嫂将水缸里的最后一瓢水舀到了大锅里,盖上锅盖,忙不迭的就跑到了灶下,将自己的一双手对着灶中那红通通的火翻来覆去的只烤个不住。

正坐在灶下一把矮竹椅上的添福家的媳妇子周秀兰见状,忙将自己一张浑圆的屁股往旁边移了移,不住口的就招呼着:“王三嫂,过来一起坐。”

王三嫂也没有客气,当下就一屁股坐到了她让出来的那一半竹椅上。

将烤的差不多暖和了的双手收了回来,捏了捏自己的两只耳朵,她不住口的抱怨着:“这么个鬼天气,竟是能冻死个人。”

周秀兰也附和着:“可不是。嫂子你是没看见,屋檐下的那冰棱子,可是有个两三尺长呢,且是硬的很。早是没打那下面过,不然掉了下来,砸到身上,非被戳上几个窟窿眼不可。”

王三嫂听得她这般说,也就扭头去把她望着。

周秀兰现年二十出头的年纪,生的白净面皮,妖娆体格,一股子风流,皆是流于眉角眼梢处。想她原来也不是这林宅里家生家养的丫鬟,更不是济南府里哪一家的女儿,不过是小厮添福儿出去跑了一趟,也不知道是哪里拐来的,看着也是一个伶俐的人。而林太太也是个好脾性的人,眼见得她无依无靠的随着那小厮添福儿来了,又没有个依靠的,当下就做了主,使了四匹尺头,两套衣服,两件簪环,娶与添福儿为妻。成亲后,也就让她随同众家人媳妇一起上灶,闲时的时候就做些针指,倒也清闲。

当下王三嫂把这周秀兰上下前后左右的打量了一番,也就嘲弄道:“想我等这样皮糙肉厚的,别说是那冰棱子,只怕就是拿那锉刀来,也是挫不下一丝一毫儿来的。可不像你这般,且是生的皮娇肉嫩的,说什么那冰棱子,只怕是风儿轻轻的吹吹,都嫌要把你那面皮给吹破了罢。”

王三嫂如此说,倒也不是因着她与这周秀兰有多大的仇怨。只是林宅里的下人都晓得,这王三嫂眉眼五官处生的倒也还好,只有那一张面皮,生的比那千年老树的皮倒还要粗糙上几分,因此上,她是十分的不待见那些面皮生的白净细嫩的人。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尚且还要嘲弄讥讽上几句呢,更何况是现如今这周秀兰自己撞了上来。

当下周秀兰听完她的这一番话,一张白生生的面皮上就红了个彻底。

毕竟是初来乍到的,谁都不敢得罪。因而当下她也没有争辩,反倒是贴了小意儿的说道:“嫂子,我是初来乍到的人,对这林宅里的规矩难免是有些不懂的。今儿个我见嫂子有空,不如就将这宅里的规矩对我细说了罢。也好过哪日里我犯了什么忌讳,到那时便是死都不晓得是怎么死的。我也无以回报的,明日里就做了一双好鞋来给嫂子穿。”

王三嫂听得她如此说,先前心中的那些不快顿时也就烟消云散了。

但她毕竟是有些不大看得上这个周秀兰的。总觉得一来这媳妇子长的跟个水豆腐似的嫩,犯了自己的忌讳,二来毕竟是个外乡来的,到了这繁华锦绣乡的济南府,且是这济南府中富贵也数得上号的林宅,还不是土包子进城,哪里都透着那么一股寒酸子气?因此上,王三嫂与她说话时,不自觉的就带了那么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。

“我哪里缺什么好鞋穿?再者是什么样的好鞋我没有穿过?没的惹人笑话罢了。不过我看你是异乡来的,平日里倒也还识些趣儿,也罢,左右现下我也无事,便将这林宅里的一些事儿告知你也就是了。”

周秀兰忙不迭的就赔了笑脸道:“我就晓得嫂子是一副菩萨心肠,最是体恤人了。便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,也比不上嫂子的。”

她这一番恭维,只让王三嫂瞬间就觉得自己果真生了一副菩萨心肠,连带着都觉得自己的脑后都有了金光闪耀似的。

“我与你说,我们林家,其实头里也不是这济南府的人,听说还是在林曾祖的那一辈上迁过来的。至于到底是因着什么才迁过来的,谁知道呢。只知道迁了过来时,林曾祖还是个挑着担子走街窜巷卖针头线脑的卖货郎。但后来积攒了些本钱下来,也就赁了个当街的铺子,卖些杂货之类的度日。而到了林老太爷这一辈上,只专卖绸绢丝线了。后来渐渐的生意做大了,不但将原先那赁的铺子买了下来,更是又将周边的铺子也都买了下来。也重新买了房子,到底七进,且是装的豪华敞亮。喏,也就是你现下看到的这房子了。”

周秀兰闻言,抬头望了望窗外。

冬日里天黑的早,虽然现下才刚刚酉时,但外面早已经是漆黑一片了,又哪里能看到些什么。但在周秀兰看来,窗外分明还是一幅雕梁画栋,假山秀水的富贵景象。

王三嫂看得周秀兰面上那一副艳羡的样,当下心中便更是看不上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