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最能冲淡一切,想当初郑姨娘的那事在林宅里闹的很是轰轰烈烈的,可两三个月的时间一过,宅子里的下人早就是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。

转眼又是大雪节气,而老天爷这日也很应景的下了一场雪。

一大早的,林承志就搓着双手跑进了林太太的屋子里等着吃早饭。

林太太是早就起来了,正坐在桌旁看着手里的斗篷风毛出的好不好。见着林承志进来,她忙招呼着:“快到娘这里来,这儿暖和。”

桌子底下早就是有丫鬟放了个黄铜火盆在那里,现下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。

林承志答应了一声,忙不迭的就跑到了桌旁坐了下来。

林太太爱怜的瞧着他,见他穿着雪青色织金锦缎的圆领长袍,脚下是麂皮靴子,便开口嗔着他:“这下雪的日子,做什么还穿的这般的素净?你说这原就是冷得伸不出手来的,瞧着你再穿了这样素淡的颜色,可不是更冷得紧了?”

林承志嘻嘻一笑,顺势就说道:“娘也说了,今日都是冷得伸不出手来的,那娘能不能去跟先生说上一句儿,就说今日放我们一日的假算了。”

林太太闻言,瞪了他一眼,而后便伸手将手中的一件秋香色孔雀纹镶着灰鼠皮的斗篷扔给了他。

“晓得你就会拿冷说事。这不,我早就是让人做了这两件斗篷。披了这件斗篷,再是带个手炉去学堂,便是再冷,那也定然是冷不着你的。”

林承志哀叹一声:“娘啊,我这想偷个懒都是不成的啊。?”

林太太瞧着他这样,掌不住的就笑了,却还故意的板着一张脸说道:“不成。”

母子两正在这说笑着,那边厢彩衣打起了夹棉厚帘子,说是玉姑娘到了。

林琼玉摇摇晃晃的从外面走了进来,后面跟着她的丫鬟拾翠。

一屁股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,她迷蒙着一双眼,对着林太太和林承志各自打了声招呼:“娘早,弟弟早。”

打完招呼后,她忍不住的便又趴在了桌子上阖起了双眼。

林承志便说道:“娘你瞧瞧二姐,她上辈子莫不成是头猪,只晓得吃和睡的?这都这当会的了,怎么还没睡够?”

林琼玉虽是闭着一双眼,可林承志的这几句话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。

当下她听声辨位,也没有睁眼,直接就是伸手将腰带上带着的一个荷包扯了下来,然后劈手就朝着林承志的方向扔了过去。

什么这当会?这当会算起来不过才刚刚七点而已好不好。

林琼玉其实挺想哀嚎一声的。自打她穿到了这里之后,除却她小时候能睡个懒觉之外,这大了,一到了卯时末刻,阿棠就准时的过来叫醒她了。

冬日里的卯时末刻,天还没有亮呢。

她是不想起来的,可架不住林太太早就是放了话了,说是姑娘家哪可以这般的睡懒觉?必须得起来,早睡早起身体好。而且她还是授权给了阿棠,说是到点若是玉姑娘还不起来,也不用来禀报她了,直接就请家法罢。

所谓的家法,是一根大拇指粗细的藤条......

而这根大拇指般粗的藤条,就挂着她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。但凡她早上睁开眼,第一眼看到的必定就是这玩意。

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法西斯啊。

林承志面对着劈面飞过来的那枚秋香色荷包,当即不慌不忙的伸出了手,在荷包尚未到达他面门之前,及时的就把它抓在了手里。

而后他将这枚荷包放在手里,往上一抛一抛的,挑眉笑道:“古有潘安出门掷果盈车,今有我林承志坐在这里被你扔荷包,姐,你这是说我长得貌比潘安的意思吗?”

林琼玉只被他那上挑的两条眉毛给生生的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

“是啊,”她凉凉的说着,“你长的那样都快赶上二师兄了。”

这年代虽说是没有西游记,但林琼玉闲着无聊的时候,也曾经对林承志说过西游记,所以林承志自然是知晓她口中所说的二师兄指的是什么。

得,先前他说她只会吃喝,是头猪,现下她立即说他长的像头猪了。

这就是传说中的现眼报么?

林太太听着他们姐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往往的,哪个都不肯吃对方一星半点的亏,于是她便只好出来做和事老了。

“好了,好了,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罢,这都要吃早饭了。”

旁边彩衣和彩云正在从小丫鬟拿过来的食盒中往外拿着早饭。

红稻米粥,油酥烧饼,肉包子,素什锦,竟然还是有一盘烤红薯。

别的也就罢了,林琼玉对着那盘烤红薯却甚是感兴趣。

她晓得这个烤红薯是厨房里的人在一开始准备烧火的时候,预先在草木灰里扒个坑,将生红薯洗净了扔到那个洞里去,而后将草木灰将这个生红薯盖起来,再是在那上面烧火。

这样烤出来的红薯,绝对不是她上辈子在街头上买的那种烤箱里的烤红薯能比的。

林琼玉拣了一个外形可爱些的烤红薯在手上,闻着虽是香,但绝对没有以前她买的那种烤红薯香。那种烤红薯,夸张点说,十里之外都能闻到香味的了。但现下她手中的烤红薯,掰开了来,却是喷香喷香的。

连着皮的那一圈儿红薯肉有些烤焦了,吃起来竟然是有些嚼劲。而里面的红薯肉则是颜色金黄金黄的,吃起来松松软软的。

林琼玉一大口咬下去,一时只觉得嘴中又是烫,又是甜。

她也舍不得将咬进嘴里的那口红薯肉吐掉,直接就是一面用手在嘴旁边扇着,一面口中却是呼噜呼噜的往外吐着气。

林太太在旁边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模样,一时只觉得又是好笑,又是好气。

“哪里有姑娘家像你这个吃相的?得亏这是在我和你弟弟面前呢,这要是在外人面前,传出去看你还有什么脸面?”

林琼玉口中含着满满一口的红薯肉,含含糊糊的就说着:“吃东西就得狼吞虎咽的才有意思呢。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着东西,有个什么意思?那不成了麻雀叼食了?”

林太太见着她这样,一面嘱咐着她慢些儿吃,不要呛到,一面又笑道:“偏你就有这许多的说法,说到后来倒仿似是我错了一般。”

而那边厢林承志有样学样,也是伸手拿了个烤红薯,而后对半掰开,直接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。

一顿饭姐弟两个吃的很是欢乐,而林太太看着他们这幅吃相也是觉得很欢乐。

早饭吃完,小丫鬟将桌上的碗筷收走了,林太太招手叫林琼玉过来。

待林琼玉走到了她身旁,她便让彩云将她先前放在一旁的那领斗篷拿了过来。

林太太接过斗篷来,抖开,却是和先前她给林承志的那领斗篷样式一样,都是孔雀纹镶着灰鼠皮的斗篷,只不过给林承志的那领斗篷颜色的秋香色的,而现下这斗篷却是大红色的。

林太太将斗篷展开来,给林琼玉披在了身后,系上了胸前的两根带子,再是细心的给她整理好领口处白色的风毛,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,而后笑道:“还成。”

论起来,林太太对着林琼玉真是好。这些年来的衣裳首饰就从来没有间断过,但凡是济南府这里有了什么时新的衣裳或者首饰样式,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儿,她定然就会给林琼玉弄件来。

林琼玉也甚是乖巧,赶忙的就说了一声:“谢谢娘。”

林太太笑道:“这当会倒会说谢谢娘了?刚刚牙尖嘴利的反驳我的那个是谁呢。”

林承志笑着在旁边插嘴道:“是二姐。”

林琼玉转头瞪了他一眼,而后又转过头来笑嘻嘻的抱着林太太的胳膊开始撒娇:“娘,我哪里有牙尖嘴利的反驳您?您就是借我两胆那我也是不敢的呀。”

林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:“行了,行了,不要蹬鼻子上脸了。趁着现下雪下的不大,赶紧的和你弟弟快去学堂吧。再晚些可就误了上学的时辰,到时先生责罚你们两个,我可不去求情。”

林琼玉笑着说了一声好狠心的娘,而后便和林承志出了屋子。

屋外空中依然是搓绵扯絮似的往外下着雪呢。

林琼玉伸手将斗篷后面的风帽戴了起来,又催促着林承志也带上了风帽,而后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的朝着学堂的方向走来了。

自然是有丫鬟在后面想帮他们打伞的,但他们姐弟两个却都是喜欢大雪天在雪里穿行的人,所以一时脚下走得飞快,倒将跟着他们的丫鬟远远的都给抛到了身后。

到得做学堂用的那间屋子前,林琼玉和林承志两个人停了下来,一面笑嘻嘻的将头上的风帽取了下来,一面站在那说着话,等着他们身后的丫鬟赶上来。

两个人正交流到最近市面上有没有什么新的话本子出来的那当会,就听得后面有人在阴阳怪气的说着:“哟,我当这一早是谁站在这里挡着路的,原来是你们两个啊。”